（一）问题的提出

2014年底，国务院印发《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对原有城市规模划分标准进行了调整。《通知》明确，新的城市规模划分标准以城区常住人口为统计口径，将城市划分为五类七档，其中城区常住人口100万以上500万以下的城市为大城市。2018年底，中央正式备案同意《湖南省关于市县机构改革总体意见》，衡阳、长沙、岳阳列入湖南省的大城市。经过多年的发展，衡阳市入列大城市，这是衡阳人的骄傲。那么，下一步我们如何来发展呢？我们应该“塑造”一座什么样的大城市呢？处于历史的“拐点”，讨论这一问题是很有意义的。

从经济维度看，大城市具有集聚和辐射功能^【1】。随着人口的增加，城市能够集聚周围的要素、产业、资金和信息，使城市“变大”“变胖”；当达到一定规模时，就会发生业态转移，功能、服务、产业往周边的中小城市与农村地区“发散”，这就是它的辐射功能。衡阳市现在是集聚功能远远大于辐射功能。然而，城市是一种聚落，一种场域，一种生态，是人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城市的发展和管理要为人服务。于是，我们就必须从“社会”的维度来谋划和设计城市的发展，使城市在“变大”的同时变得“更好”。如何才能变得更好呢？

我们认为，必须用新的思维来实现衡阳市的转型发展，在建设经济城市的同时，将它建设成为一座文化城市。

1938年，美国建筑与城市历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发表《城市文化》一书，向世界呼吁城市规划的人文因素，轰动世界，几乎整个欧洲城市设计规划，因他的思想而从新确定方向。1961年，他在《城市发展史》中提出：“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群体……不单是权力的集中，更是文化的归极。”^【2】本世纪初，我国业已提出“宜居城市”“文化城市”概念。2005年1月,国务院批复《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年—2020年》,提出北京的城市目标为“国家首都、国际城市、文化名城、宜居城市”。2007年春夏之交,上海明确提出建设“文化大都市”目标。继后，诸如深圳、宁波、武汉等城市均提出建设文化城市或向文化城市转体的发展目标。由此看来，当一个城市在逐渐做大的时候越来越呼唤文化的回归。

（二）文化城市：概念与由来

在讨论什么是文化城市前，我们先说说城市的功能及其演进。依《城市规划基本术语标准》：城市是以非农业产业和非农业人口集聚为主要特征的居民点。在中国，包括按国家行政建制设立的市、镇。城市的出现，是人类走向成熟和文明的标志，也是人类群居生活的高级形式。在一定时期内，在国家或地区范围内，城市具有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重功能。城市功能是发展的，交互的，城市的整体功能取决于城市系统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各要素之间的“链接”及其互相作用的方式。因此，当我们说某城市是一座什么城市的时候，比如说是一座工业城市，是指该城市工业经济发挥着主导作用，成为“链接”其他要素的支点，而不是说该城的政治、文化功能阙如。

从城市总体功能看，解放以来的70年，中国城市发展型态和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状况紧密相连，可以说，前者是后者的结果。与中国20世纪中前期以政体转型与建构为中心的近代化主题、20世纪后期以经济改革开放为中心的现代化主题以及21世纪初开启的以都市化为中心的后工业化主题相对应,新中国城市也经历了政治城市(1949～1978)、经济城市(1978～2005)与文化城市三种城市化模式。^【3】政治型城市的首要功能是如何聚敛与控制社会财富与物质生活资料，以便有效地强化统治的物质基础、保持社会秩序稳定。政治型城市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压抑了经济型城市的规模与实力。改革开放历程中,经济型城市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城市经济迅速发展，产业结构不断优化，人口不断增加，城市建制逐步升级。随之而来的是产生了“城市病”，于是，人们开始了对当代经济城市发展模式的质疑、反省和批判，文化城市的理念应运而生。文化是软的，经济是硬的，当城市发展唯GDP马首是瞻的时候，文化与经济仿佛是天生的一对“冤家”。因此，文化城市理念的应运而生实质上是一种文化觉醒。

那么，什么是文化城市呢？目前尚无统一认识。左大康主编的

《现代地理学辞典》中，文化城市被界定为:“以宗教、艺术、科学、教育、文物古迹等文化机制为主要职能的城市。如以寺院、神社为中心的宗教性城市，如印度的菩陀迦亚、日本的宇治山田、以色列的耶路撒冷、阿拉伯的麦加等;以大学、图书馆及文化机构为中心的艺术教育型城市，如英国的牛津、剑桥等;以古代文明陈迹为标志的城市，如中国的北京、西安、洛阳等，日本的奈良、京都，希腊的雅典和意大利的罗马等。文化城市是历史的产物，虽然以文化活动为主要功能，但伴随文化发展出现人口集聚、市场繁荣、交通发达等趋向时，这类城市的商业、旅游服务及运输、工业等职能也应运而生，这就使一些文化城市向具有多功能的综合性城市发展或向其他主要职能转化。”^【4】这一界定侧重于城市历史文化资源角度，在我国城市规划、文化遗产保护、历史地理等领域被广泛运用。

“文化城市”理念的推出，是世纪之交城市发展中的重大事件。这一理念的出现得益于文化在当代世界各国整体战略地位中的跃升，文化的繁荣成为了国家和地区发展的最高目标。这一点，在欧洲一体化中表现的最为明显，他们将文化视为一体化的重要内容，并于1985

年启动了“欧洲文化之城”( European City of Culture)计划，得到了欧洲许多国家的响应和支持。1999年又正式将“欧洲文化之城”更名为“欧洲文化之都”( European Capital ofCulture)。在他们看来，“文化城市”作为政治型和经济型城市之外的一种城市形态，承担着欧洲文化走向世界的重任，是欧洲城市参与世界城市竞争的重要方式。^【5】我国学者认为，文化城市的核心是一种以文化资源和文化资本为主要生产资料，以服务经济和文化产业为主要生产方式，以人的知识、智慧、想象力、创造力等为主体条件，以提升人的生活质量和推动个体全面发展为社会发展目标的城市理念、形态与模式，其本质特征是城市的文化形态与精神功能成为推动城市发展的主要力量与核心机制。^【6】

（三）转型发展：案例与运作

作为一种城市形态与发展模式，文化城市不是“天外来客”，而是在原有城市发展基础上演化而来的。如果说中国战国时期的城市是政治中心的话，那么，到了唐朝，随着城市人口增多，规模扩大，由传统政治性城市逐渐向商业城市发展。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生动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北宋都城东京（又称汴京，今河南开封）商业经济发达的城市面貌，说明了作为都城的东京不仅是当时的政治中心，还是其商业中心。至明朝中后期，在商品经济繁荣的江南某些城市，还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市民的生活和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欧洲城市的变化亦是如此。巴黎第一大学历史学教授多米尼柯•马尔凯拉兹在《前工业化时期的城市及其领地》中指出：现代欧洲城市与中世纪城市以及当代工业城市模式截然不同，现代城市第三产业在城市功能中占压倒性优势，这是以损害生产性活动为代价的，而后者曾是中世纪城市的核心，并在后来的工业化时代重新占据这一地位。^【7】由此看来，城市形态的变化正如蚕蛹化蝶，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而促成这种形态变化背后的“推手”是什么？我们在此不作深入分析。我们关注和期待的是衡阳市如何通过转型发展，实现由经济型城市变作文化城市。

所谓转型发展，第一是发展，第二是在发展过程中的转型。发展是指事物由小到大，由简到繁，由低级到高级，由旧物质到新物质的运动变化过程。转型，是指事物的结构形态、运转模型和人们观念的根本性转变过程。由经济型城市变作文化城市的态势，在我国业已萌芽，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下面，我们先枚举一外一中两个经济城市向文化城市转体的案例，然后再来谈谈我们如何实现转型发展。

•伦敦伦敦是世界工业革命发源地，工业发展成熟，但长期以来却承受着环境被破坏的恶果。1952年的“伦敦雾霾事件”有超过10万人患呼吸道疾病，4000多人因此丧生。“工业老城”这一称谓的背后是城市形象的没落与无奈。于是，英国政府痛定思痛进行城市转型。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通过各种手段（包括政策、金融、基础设施、品牌活动等）来打造“创意经济”，取得了巨大成功。英国创意产业2000年创造了GDP的7.9%。1997-2000年，该产业的年平均增长率为9%，而同期英国的经济增长率仅仅为2.8%；该产业出口的年增长率高达13%，而同期服务贸易出口增长率为9%，所有货物和服务贸易出口累计增长率仅5%，从而使伦敦成为了享誉世界的“创意之都”。^【8】2003年伦敦实行了“城市文化战略”，旨在将其建设成为“世界级的文化城市”。文化城市的重塑彻底改变了经济运作方式和伦敦市民的生活方式，也擦亮了城市形象。

•宁波宁波是浙江省辖市，户籍人口596.9万人（2017年末）。曾连续五次蝉联全国文明城市，2016年被评为“东亚文化之都”（“东亚文化之都”是亚洲第一个国际性的文化城市命名活动，由中国、日本、韩国共同发起，2013年启动。）。宁波在推进文化城市建设中，目标明确，分步实施，成效显著。其一，在工业化时代背景下，建成以工商文化为特色、长三角地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文化城市，其远期战略目标是顺应后工业社会发展要求，建设成为海内外著名的综合性的文化城市。他们实施了“经济文化一体化”战略，进行“经济、文化双中心”建设。在文化产业方面，重点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和文化消费业。其二，大力培育文化产业，扩大文化经济规模，实现从“文化强市”向“文化城市”的转变。^【9】现在，宁波市文化民生不断改善，形成了市、区县（市）、乡镇（街道）、村（居委会）四级公共文化设施网络体系；文化遗产保护及利用异彩纷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宁波名片”，其中国家级非遗项目23项，省级89项；文化艺术创作日趋繁荣，在近六届“五个一工程”评选中，有20部作品入选全国“五个一工程”，76部作品入选省“五个一工程”，近300件作品获全国常设性文艺奖项，国有博物馆跻身为国家一级博物馆，民办博物馆欣欣向荣，考古力量发展壮大，水下考古领跑全国；文化交流活动频繁，由国家文化部主办、宁波市政府承办的中国国际声乐比赛（每三年举办一届）永久落户宁波，宁波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中国国际日用消费品博览会、中国国际家居博览会等会展经济发展迅速，文化产业成为经济发展新增长点。在“十二五”期末（2015），全市就有文化产业法人单位25856家，2018年，年营业收入300万元以上、从事演艺娱乐、文化创意、工艺美术、动漫游戏、互联网文化等文化经营活动的企业16家。^【10】

衡阳市是一座老工业城市，是全国26个老工业基地城市之一，制造业门类齐全。然而，在市场经济的洗礼下，逐渐沉沦，荣光不再。在经过一段“沉寂”后，近十年来，工商业得到了较大发展。衡阳市也是一座历史文化积淀丰厚的城市，船山文化、蔡伦纸文化、南岳文化蜚声海内外；大雁文化、旅游文化、戏剧文化、诗词文化在国内省内享有盛誉；近现代以来形成了以衡山才女陈衡哲、“诗魔”洛夫、言情小说家琼瑶、历史小说家唐浩明、作家唐翼明、散文家龙应台、中国先锋派文学旗手残雪、剧作家刘和平、海岩等核心的“衡阳作家群”；以冯臼、曾熙、萧俊贤、陈少梅、管锄非等所形成的书画家群，名垂三湘，声播九州，被誉为“衡阳书画现象”。由此看来，衡阳市不仅具有工商业发展的良好基础，且具有深邃的历史和现代的文化禀赋。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我们应将它塑造成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是“摊大饼”，城市扩容，“单骑救主”，强力将其“捏成”为经济城市，还是及目鸿雁，延续文脉，立足当下，在可见的未来将其塑造成为一座文化城市呢？答案应该是后者。

建设或转体文化城市，有许多路径可供选择，上述宁波的案例对我们是最有参考价值的。不过，我们和宁波还有较大差距，是不能比肩的。宁波2018年已跻身万亿GDP城市行列，仅用全国0.1%的陆域面积创造了全国1.19%的GDP，全市完成财政总收入2655.3亿元。衡阳市2018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3046.03亿元，全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64.69亿元。力量的弱小并不意味我们放弃对建设文化城市的追求和努力，不去耕耘，不去播种，再肥沃的土壤也是长不出庄稼来的。宁波文化城市建设之路可概括为：在战略上，长期坚持“双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发展理念；在操作上是通过文化强市来达成文化城市目标；在文化城市的区域定位上，先建设成为长三角地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文化城市，继而建设成为海内外著名的综合性的文化城市。现在，文化强市目标、长三角地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文化城市目标业已实现，甬江滔滔，正在表达着市民对文化福利所带来的快乐和幸福。

借鉴是必要的，但我们必须走自己的路。我们认为，我们可以沿着文化复兴——文化强市——文化城市的路径走下去。在文化复兴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找回、恢复、重现历史文化城市的荣光，以“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姿态投入到城市建设中来，将文化复兴内化

为政府的使命、社会的行动、市民的责任。在衡阳市转型发展中，应特别强调和突出人文关怀。在文化强市这一阶段，要把文化发展繁荣作为城市建设的重要内容，使之与城市经济建设比肩，通过不断解放和发展文化生产力，在五年左右时间内，实现文化强市目标。也许，文化城市的真正确立与形成，需要历经多年的努力，我们可以沿着湘南文化中心——湖南文化中心城市——独具特色的东亚文化城市的路径走下去。届时，我们可以立于南岳之巅告慰我们的先人：“我们完成了您们的嘱托！”

参考文献：

【1】陈莹莹.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大城市[N].经济日报,2017-03-21(013).

【2】（美）刘易斯•芒福德著，宋俊岭，等译.城市发展史——— 起源、演变和前景【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91.

【3】【6】刘士林.文化城市与中国城市发展方式转型及创新【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5-12.

【4】左大康.现代地理学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5】王林生.“文化城市”理念的历史语境及理论内涵【J】.城市问题 ，2014（4）：17-23.

【7】臧术美.欧洲城市演化史给我们什么启示[N].中华读书报,2013-06-19(010).

【8】李康化.文化产业与城市再造—基于产业创新与城市更新的考量【J】.江西社会科学，2007（11）：240-246.

【9】姜建蓉.从“功能城市”到“文化城市”的转型—宁波文化强市建设的前瞻研究【J】.宁波经济(三江论坛)， 2013（01）：23-26.

【10】http://www.nbssa.org.cn/index.html改革开放40年来宁波文化发展的主要成就.

作者简介：

张长元（1943-），男，南华大学教授，衡阳市政协特聘文史专家。

刘定安（1967-），男，衡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